Feng's Dream

【聯合報╱張作錦】

大陸《中國青年報》9月19日在《冰點》周刊上發表一篇專訪文章：〈一個學者與剽竊者的十年較量〉。故事主人是社科院歷史所研究員、清史專家馮佐哲。「十年較量」的結果，他師老兵疲，且斬獲無多，宣布向剽竊者投降。

馮佐哲花了多年時間，寫了一本《和珅評傳》，於1998年出版。但十年間屢被剽竊，有人整頁、整章的抄，有人變個書名就出版。為了維護權益，討還公道，十年來他和各式各樣的剽竊者周旋，甚至告進官裡。雖然耗費了大量時間和精神，但剽竊依舊，他在《冰點》上黯然宣布棄子投降。

馮佐哲投降不僅是因為累了，重要的是傷了心。他說：「前些年，抄歸抄，當事人還會感到害怕和羞恥；而如今，人們最起碼的畏懼心理正在漸漸消失。」他舉例證明：某大學一位教授與馮佐哲私了，賠了幾千元人民幣，事情在學術圈子裡傳開，不久馮佐哲收到一封署名「一群研究生」的來信：「我們導師剛升了副校長，正如日中天……。希望你不要破壞他的名譽，快向他道歉……」

寫這篇報導的《中國青年報》記者，打電話給一位出版社資深編輯，請教他對此事前前後後的看法。對方說：「馮佐哲？我知道。現在幾乎沒有出版社搭理他了，因為他破壞了潛規則。那老頭太較真了！」

這件事曾引起大陸學界一番討論。副校長、研究生、資深編輯，這些人都是知識分子，算得上社會菁英，他們的羞恥感怎麼會這麼遲鈍呢？

這答案很容易找，都是社會功利化作祟嘛。大家都向錢看，知識分子當然也可以逐利。但逐利要講究手段啊！聖人不是說了：「非其義也，非其道也，一介不以與人，一介不以取諸人。」知識分子讀書不就是要明理嗎？

也有人說，社會浸染力強大，在一個名韁利索無所不在、而又無往不利的環境裡，何能獨責知識分子？但這又陷入另一個弔詭：君子之德風，小人之德草，作為「君子」的知識人，本來要起教化作用，引領「小人」階層的平民百姓，在「風行草偃」下前進的。

也有人感嘆說，那些做大官的人，排出學歷，個個都算得上知識分子，其中很多人的逐利行為，是竊國的層次，誰有廉恥心了？

台灣當權的政界、學界，正努力推動「去中國化」，但偏偏在背離廉恥這事上，較某些「中國人」尤有過之。撇開政客肆無忌憚的抓權、撈錢不說了，一位醫界名人，為了特殊目的，洩露病人的病歷，社會譁然，現在卻當上醫師公會倫理及紀律委員會的召集人；一位法界大老，多年來被政界學生輩「踐踏司法」，一直「寧默而生」，任滿卸職時忽然表示「椎心泣血」，希望後來者重建司法尊嚴；一位學界領袖以國家要「向上提升」為由，助政客當選，但事後證明國家是不斷「向下沉淪」；對於台灣全體人民，這是何等重大的影響！卻沒聽到他說過一句道義上負責、歉疚的話。這算什麼良知？何樣風範？

袁世凱麻木了恥感，想當皇帝不成，鬱卒以死而國家動盪；尼克森麻木了恥感，想說謊以謀政治利益未果，受辱下台而舉國不安。若一國上下交征權、交征利，而又上下寡廉恥，國家必有大禍──不管這個國家叫中華民國、中華人民共和國，還是台灣共和國，都一樣。

【2007/11/15 聯合報】